好,只是刚才让他有了新的人认知,“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,她一大把年纪,的确不容易。”
方大夫低低嗯了声,黄菁菁精明,泼辣,但不蛮横,看似咄咄逼人,实际恰到好处,在村里,算少见了吧。
这时,前方响起几道愤怒的声音,“你们上门评评理,我说错什么了,她自己心不正养歪了孩子,怪得了谁,说都不能说了?”
二人对视一眼,往前走了两步,便看见一群人拥护着鼻青脸肿的马婆子浩浩荡荡走来,认出是他,马婆子像逮着了救命稻草,歪着嘴巴道,“方大夫,没想到能遇着你,你帮我看看,我的脸疼的哟......”
一张脸惨不忍睹,且有明显得巴掌印,方大夫困惑,“谁打的?”
“谁,除了东边那个泼妇还有谁,看我不上门撕烂她的嘴。”马婆子一脸气愤,方大夫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东边,心里叹了口气,再看看大家手里的工具,这架势分明是去打人的,“黄寡妇在家呢,不过我劝你们别去,一个村的,小打小闹就算了,真大张旗鼓打上门,里正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们。”
马婆子爱碎嘴,平时又是个好吃懒做的,黄菁菁勤快,二人都是寡妇,放一起比较的次数多了,黄寡妇心里不平衡了,恨黄寡妇不是一天两天了。
“她先打的人,方大夫你不在,你没看她下手多狠,那时候没人,她把我杀了都没人知道。”马婆子一想到黄菁菁吃人的目光,浑身就起鸡皮疙瘩。
“她不是拎不清的人,你不乱说她也不至于动手,听我一句劝,你们还是回去,否则吃亏的还是你们。”黄菁菁本身就是个阴狠不要命的,抽在周士武身上的细条还渗着血迹呢,对亲儿子尚且残忍,何况是外人,她们找上门,黄菁菁没准真会下死手,和黄菁菁那种人,千万不能动手。
马婆子不信,捋着袖子,让自己儿子走前边,见她听不见去,方大夫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,“好日子过腻了是不是,单打独斗技不如人怪得了谁,黄寡妇几个儿子牛高马大,你们人多就打得赢了,你自己不要命何苦要你儿子去送死,有你这么当娘的?”
方大夫素来温和有礼,甚少疾言厉色,众人心头咯噔了下,他们都是马家人,马婆子说被人揍了,黄寡妇不把马家人放在眼里,他们气不过就抄起家伙来了,听了方大夫的话才一阵后怕,黄寡妇本身就是个不要命的,她大儿更不是能招惹的,停手镇上的掌柜,都和地痞流氓混得熟,县衙那边也有关系,万一黄寡妇大儿发起狠来,他们能跑得过?
马婆子脑子转得快,有些不服气,“难道就让她白白揍我一顿?”
“谁让你话多到处碎嘴,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,你去周家找麻烦吧,传到里正耳朵里,看里正怎么收拾你们。”方大夫有些恼了,黄菁菁为人如何他算了解一二,动手打人定是气急了,马婆子就该找人好好收拾一顿,村里才能安静下来。
方大夫拂袖而去,穆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,“方大夫,您同情黄婶子?”
所以才帮黄寡妇说话。
“不是同情,是有所触动罢了。”都是人生父母娘的,黄菁菁又当爹又当娘,拉扯大几个孩子不容易,况且,这事掰起来,不见得是黄菁菁的错。
穆家家境好,祖上出过名秀才积攒了穆家现在的田产,穆春娘性子柔弱,大声说话都不曾,更别论像黄菁菁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了,“真不知我爹和黄婶子比,谁更厉害,都是会来事的,不闹得家里不太平不会收手。”
想起穆老头的性子,把他和黄菁菁放在一起,总觉得挨揍的是穆老头,“你爹就是平日你们太纵着他了,喝酒伤身,和他说过多少回他也不听,落到黄寡妇手里,估计挨打的份。”
穆春想想真是这样,二人说说笑笑往远处走去。
最终,马婆子没去找黄菁菁的麻烦,因为里正来了,斥责她整天挑事,不安生,警告她再滋事就把她撵出村,别闹得稻水村不安宁。
马婆子心里委屈得不行,自己挨了打没讨着人同情就罢了,还被里正训斥一通,连苦都没地儿诉,心里恨不得把黄菁菁千刀万剐。
对这些事,黄菁菁一无所知,周士武一直在院子里跪着,黄菁菁当没看见,喂鸡,捡鸡蛋,抱柴生火,正眼都不看他。
周士武垂眸,身形一动不动。
太阳渐渐西斜,火红的晚霞照亮了整个西边,红似烈火。
黄菁菁吃过晚饭,从西屋探出个脑袋,把周士仁唤回了屋,周士仁又热又饿,双腿麻木,缓了许久才缓和过来,伸手扶周士武,被骤然响起的女声吓得缩回了手。
“扶他做什么,他自己没长腿要人伺候是不是,早知他这么个性子,当年卖了好,免得被他气死了。”
周士仁慢慢站起身,小声提醒周士武,“二哥,起来吧,你一天没吃东西了。”
周士武嗯了声,曲起左膝,拉扯到后背的伤,疼得他倒吸口冷气,背上的裂痕晒了一下午已然结疤,周士仁于心不忍,小心翼翼忘了眼西屋,见窗户边没人,快速伸出手把周士武扶了起来,“二哥,我扶你回屋躺着,稍后就给你弄吃的。”
周士武摇头,想挣脱他的手,但周士仁扶得稳,“二哥,我心里明白,你不是那样的人,一定是遇着难处了,我......我不怪你,栓子好好的比什么都强。”
周士武敛着双眸,神色不明,周士仁不再多说,扶着他进屋躺下,然后去灶房给周士武舀饭,随后才去了西屋。
“能耐啊,我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,我一个人是恶人,就你人好性子软对不对,成成成,你们兄弟感情好,我老婆子歹毒,你们自己过日子,我懒得管了。”黄菁菁说着说着就来了气,蹭的下站起身就朝外边走,周士仁噗通声跪了下去,“娘,我错了......”
黄菁菁真是恨其不争,抬手戳着他脑门,“你错了?你难道没错,为人父连自己儿子都护不住,几十岁的人不明是非,一惯顺从,你老娘没命就是被你们气死的。”
周士仁脑门被戳得发红,他不敢出气,像他二哥那样忍着,只等他娘慢慢平静下来。
黄菁菁真是恨不得弄死他们几个算了,一个人自由自在多省心。
但有什么法子呢,她收回手,冷声道,“去床上躺着。”
周士仁不敢再惹黄菁菁生气,温顺的和衣躺下,听黄菁菁让他趴着,他翻个身,面朝下。
“老三媳妇,上去给老三按按,男人骨头硬实,随便按。”黄菁菁坐在凳子上,手里握着个碗,目色阴沉,好像谁要不听话,黄菁菁立即把碗砸过来似的,“按,从肩膀按到脚底,老三给我好好学,明天出去干活,记不住,害了人性命,你自己兜着。”
黄菁菁的话说完,两口子脸色惨白。
“还不赶紧的,有什么好磨叽的,老三媳妇就按着平时我教你的来。”黄菁菁色厉内荏,刘氏心口一颤,伸出手,缓缓落在周士仁肩膀。
不一会儿,屋里响起来杀猪般的嚎叫,周士仁哭得眼泪都出来了,直喊疼。
周士武听着声,仿佛后背的伤口裂开似的,一抽一抽疼,他娘眼里揉不得沙子,事情败露,挨打的事是避不了的,不知他娘火啥时候能消。
黄菁菁守着刘氏按捏三遍,让刘氏和周士仁对调位置,周士仁按。
周士仁木讷着手,不知往哪儿放,黄菁菁碎道,“怎么,傻了,你媳妇说什么没听见是不是?”
刘氏按捏时不断讲解,原来是对牛弹琴了?
周士仁摇头,他轻轻落下手,生怕弄疼了刘氏,动作轻柔缓慢,跟个老太婆似的,黄菁菁骂道,“没力气是不是啊?”
周士仁不敢,加重了力道,想着刘氏落在他身上的部位,一点一点按捏起来,黄菁菁冷眼旁观,时不时让他重点,让他轻点,第一遍马马虎虎,第二遍勉强过关,第三遍才好些了,黄菁菁怕刘氏身子受不住,没再继续,“明天找方大夫,去穆家给穆老头按捏,只按捏腿,若要其他地方,叫他们加钱,手艺我卖给方大夫了,你好好教他,别扯着嗓子到处说。”
周士仁重重点了下头,黄菁菁累了一天,撑到现在已是心力交瘁,冷哼声,又去了东屋。
周士武趴在床上,眼角瞥到门口的身形,目光微滞,“娘。”
“别喊我娘,我可没你这么能干的儿子。”黄菁菁走进去,斗碗里的饭还没动过,黄菁菁拉根凳子坐在桌前,“老二,我倒是希望你不是我亲生的。”
不是亲生的,用不着整天操心。
“娘。”周士武仓皇不安,撑着就站了起来,“娘......”
“我年纪大了,以后再有这种事我也不打你不骂你了,你自己好好过,我算是明白了,养儿都是来讨债的,是娘没把你们教好,让你们兄弟几人成了这样子,娘任命了,以后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,娘不管了。”黄菁菁气的不只是周士武算计家里人,还有他的自私,递上话柄让村里人嘲笑。
原主活了这么多年,腰杆啥时候弯过,哪怕被人污蔑勾引人,原主都不曾低过头,如今,却是抬不起头了。
一切毁在了二儿子手里。
周士武揉了揉眼,黄菁菁打他他尚且能忍不住泪,这时候却忍不住了,跪在地上,抱着黄菁菁的腿痛哭流涕。
他爹死后,村里的妇人们就爱拐弯抹角打听他们吃了什么,家里有没有钱,认为黄菁菁一个妇人靠种地养不起他们,灾荒那年,家家户户食不果腹,黄菁菁带着他们漫山遍野转悠,挖野菜,吃树根,运气好遇着个路过的叫花子,看他们可怜,给了他娘一笔钱。
然后,村里人便说他娘是狐媚子,做皮肉生意挣钱养家,怪不得不卖儿子,是找着门路了。
他娘和马婆子打了一架,气势汹汹,神色坦然,身正不怕影子斜,不畏惧外人说,他娘时常要他们争口气,别人看不起他们,他们不能自甘堕落,只有心里坦荡,无论在哪儿都不会被人看轻。
他娘这么多年,身上没有污点,外边人不理解,他们几兄弟是清楚的,他娘不偷不抢,不坑不骗,靠着一双手勤勤恳恳把他们拉扯大,懒惰如周士义,都不曾让他娘蒙上灰。
是他,是他歪了心思,叫他娘抬不起头来。
“娘......”周士武蹭着黄菁菁小腿,哽不成声,“是儿子不争气,是儿子,您别不管我,我错了,我会改的。”
是他忘记了别人落在他们身上嘲笑的目光,是他把那些年的苦日子忘记了,是他不知好。
黄菁菁踢了踢,奈何周士武抱得紧,根本甩不开,最终,她没法了,破口大骂,“要勒死我是不是,松开,还不睡觉,明天不用早起干活了?”
听着熟悉的骂声,周士武哭得更厉害,就跟个孩子似的,黄菁菁看不惯,踢开他,起身走了出去。
微风吹来,拂开黄菁菁脸上的清泪,她回眸看了眼屋子,坐在桌前,捧着碗,泪疙瘩啪啪直掉。
打一巴掌给个甜枣,周士武往后是不敢起幺蛾子了,至少,坚决不敢再做伤天害理的事儿。
夜慢慢吞噬,黑暗笼罩下的稻水村,熄了争吵喧闹,寂静又美好。
翌日一早,天不亮黄菁菁就起了,鸡笼里的鸡探出脑袋,好奇的望着,黄菁菁背着背篓,借着模糊的光,推开门走了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