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中风的事很快在宫里传开了,太医匆忙赶到皇帝的寝宫,为皇帝把了脉。皇帝服用解药之后,身子已经大好,太医们根本检查不出什么,如若不然,司空朔哪里敢明目张胆地朝皇帝下手呢?但是通过皇贵妃的描述,以及宁玥“信誓旦旦地以司空流关门弟子的名义”保证,太医们一致认同皇帝是经历了一次中风。
太医们当然想不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,会是司空流敬献的长寿丹,毕竟,他们都没吃过,只知长寿丹乃大补之物,皇帝最近吃的略多,加上中了一次风,应适当减少些用量。
承蒙皇帝抬爱,宁玥荣幸地被请入了内殿。
太医们离开后,宁玥斟酌着道出了心底的想法:“皇上,恕我直言,您这病,只怕是过量服食长寿丹引起的。我曾听他老人家说过,长寿丹虽好,但药效太猛,平时吃都不可以直接吞服,得先让禽类服食,再吃禽类的肉,如此,方才受用。”
皇帝摸着冰凉的额头,深深地叹了口气:“是朕太急于求成了,想把身子调理好,便多食了些,中常侍也劝过朕的,朕一开始听了,后面,偷偷地加大了一次剂量,见没出现任何异状,胆子便越发大了。”
司空朔劝皇帝?只怕是时时刻刻提醒皇帝长寿丹能延年益寿才对。这就是司空朔的本事,明明在诱惑你去死,你还觉得他是真心为你考虑。
宁玥没向皇帝告状司空朔命人下药的事,因为谨慎如司空朔,一定早在那个老太监去找他治病时,就把证据毁得一点不剩了。
她起先,以为司空朔离开凉亭,是为了避嫌,万一皇帝出了什么事,全都怪罪不到他头上。
而今一想,除了避嫌之外,还能让老太监借着寻找他的名义,将手中残留的寒食散给处理干净。
真是算计得天衣无缝啊!
她是这场算计里唯一的变数,司空朔可能因为马谨严、蔺川、贾老爷以及宁溪偷盗小樱未遂的事,觉得她有几分小聪明,但绝对没聪明到能识破他的计划。
的确,若不是重生了一回,亲眼见他施展过这些,她哪里能猜出一分端倪?
不过,这件事也让她意识到了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,那就是知道历史的自己,在这场玩命的博弈中,似乎多出了好几分运气。
紫莲最终还是开了,开得异常漂亮,皇帝却再也没心情去观赏了,甚至,只要一想到自己是在观赏紫莲的途中中风的,皇帝便觉着这些紫莲不吉利,吩咐人将它们给拔掉了。
这可是司空朔花重金从南疆引进的,为了栽活它,司空朔花了整整三年的心血,如今,就这么给拔了。
先是功劳被抢,再是心血被毁,宁玥不用想也知道,司空朔一定气得肝都痛了。
寂静如雪的大殿,幽暗得没有一丝光亮,司空朔坐在高高的主位上,摘去了面具的容颜隐在暗处,那双犀利的眸,却隐隐闪动着冰寒的光。
这还是老太监第一次从主公的身上,感受到如此暴戾的气息,可见今天的事,着实把主公惹毛了。老太监跪在地上,歉疚地说道:“都是奴才太慢了!奴才脚程再快些,便不会让马宁玥捷足先登了!”
司空低沉的嗓音,在沉寂片刻后,幽幽地响起:“不怪你,她根本是有备而来。”
“有备而来?”老太监微微愣了一下,抬眸,不确定说道,“莫非……她猜出了咱们会算计皇帝中风?但……但这怎么可能呢?长时间过量服食长寿丹,再诱以寒食散,这是连司空流都不知道的法子呀!”
司空朔表情不变,十指在腿上轻轻地交握:“我没证据,只是直觉,直觉这丫头,对我似乎……有些了解。”
“这……”老太监略一迟疑,沉默了。主公对付人,从不喜欢过于复杂的阴谋,那是蠢人才会选的办法,阴谋经受的环节越多,出岔子的可能性便越大。因此,主公向来喜欢干脆利落的方式,这一次也一样。无外乎是诱惑皇帝多吃些寒食散,关键时刻,再给皇帝下个药印子,皇帝一倒,主公再从旁搭救,皇帝一定会对主公感激不尽,待主公更甚从前。偏偏,如此完美的计划,被马宁玥横插了一脚。要说马宁玥是误打误撞,确实不够可信,“可马宁玥与您私下并无交集,算上击鞠塞那次,也才碰了两次面而已,缘何……就对您了解了呢?”
“本座也很想知道。”司空朔说道,少有的,露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,“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女人!”
然而就在司空朔以为事情已经糟糕到极点的时候,更糟糕的事发生了——
淑明宫内,皇贵妃见到了从华清宫回来的宁玥,赶忙上前,握住宁玥的手道:“皇上没事了吧?”
华清宫并不是妃嫔能够进去的地方,是以,当皇帝被送入华清宫后,皇贵妃很自觉地带孙瑶止住了脚步。宁玥是第一个除了皇后与嫡出皇嗣之外,第一个出入华清宫的外人。
宁玥微微一笑道:“皇上没事了,娘娘请放心。”
皇贵妃长长地松了口气,怎么说也是临川的父皇,她不喜欢他有事。
宁玥的眸光扫了扫:“三嫂呢?”
“大概是吓坏了,我让她在厢房歇下了。”皇贵妃说道,“皇上是喝了她的茶之后出事的,她生怕皇上会迁怒于她,我说皇上不是那么是非不分的人,她仍旧心有余悸。”
皇帝的气都撒在司空朔头上了,那一池子紫莲,拔得叫一个干净,应该没多余的去怪罪孙瑶了。况且,皇帝喝过的杯子,也早被她偷偷地洗过了,查不出蛛丝马迹,皇帝纵然像迁怒,也没合适的证据。
宁玥语气如常地说道:“等过一阵子,皇上的确没迁怒,三嫂应该就放心了。”
皇贵妃点点头,携着宁玥的手,在椅子上坐了下来,不知是不是又要下雨了,天气闷热得很,皇贵妃吩咐佟女官在室内置了两盆冰块,方才凉快了些。
“你随我来,我有东西送你。”皇贵妃将宁玥带进了书房。
皇贵妃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,书房也拾掇得清新雅致,书桌上摆放着厚厚一沓字帖,可见不曾疏于书法;书架上的书很多,但大多是文史一类,略显枯燥;墙壁上,挂着几幅山水画。
“是娘娘您自己画的吗?”宁玥好奇地问。
皇贵妃笑了笑,拉开抽屉:“我的画画得不好,都是你舅舅画的。”
舅舅?这么说,是郭况了。
宁玥又想到了水榭楼阁里的那副美人图,不知是不是也出自郭况之手。
若是,郭况又为何会画玄胤的娘亲?
宁玥的眸光落在了一副插在瓶子里的卷轴上:“我能看看吗?”
皇贵妃随口道:“看吧。”
宁玥打开卷轴,发现就是水榭楼阁里的那幅画,不过细看了两眼,又察觉到姿势不太对,水榭楼阁里的是站在河边,这个是站在桥上,都是背影,戴着青色幕篱,露出一只白得仿佛没有温度的手。
“这是谁呀?”宁玥明知故问。
皇贵妃转过身,看见宁玥打开的卷轴,眸光稍稍滞了一下,讪笑道:“哦,一位故人。”说着,不着痕迹地将卷轴收了起来。
但宁玥注意到了它落款处的印鉴,郭况印。
宁玥可以确定,画上的人,不是白薇儿,而是玄胤的娘亲。
皇贵妃却只说她是一位故人——
故人就故人,收藏她的画像做什么?
因为是自己大哥的作品吗?
但郭况为什么会画那么多玄胤娘亲的画像呢?
无数的疑惑在宁玥的脑海中飞逝而过,很快,宁玥又记起白薇儿出事当天,郭况找皇贵妃帮她做不在场证明的事——
“舅舅真是个体贴的人,把家人看得比仕途更重要,上次多亏舅舅放水,不然,我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。”
皇贵妃的面色忽而变得严肃:“你舅舅不是那种徇私枉法的人!”说完,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严厉了,又缓缓地说道,“为官多年,他也就,破了那一次例而已。”
为了谁破例的呢?为她?还是……玄胤?
宁玥没再往下想了。
……
孙瑶休息了一个时辰,精神缓和了些,宁玥又再三向他保证,皇帝明白自己是吃长寿丹吃多了才中风的,与她泡的茶无关,她才终于放下心来。
二人告别皇贵妃,一同出了皇宫。
宫门口,碰到了从刑部过来的郭况,他拧着两袋栗子,给了孙瑶与宁玥一人一袋,说:“我顺路买了些糖炒栗子,本来想给皇贵妃尝尝鲜,忽然想起来她最近牙口不好……”
孙瑶含笑接过:“多谢舅舅。”
宁玥也跟着道了谢,心里却道,玄胤是出了名的栗子控,栗子糕、栗子羹、栗子饼……一切与栗子有关的东西都是他的最爱,郭况真的只是顺路买给皇贵妃的?
恰好此时,玄胤的马车驶过来了,帘幕被掀开,玄胤跳下地,慢慢走向了宁玥。
郭况笑着打了招呼:“小胤。”
玄胤看都没看他一眼,瞄了瞄宁玥手里的袋子,宁玥就道:“舅舅送的。”
玄胤拿起袋子就要扔,郭况眸光一暗,宁玥忙抓住玄胤的手道:“我、我喜欢吃!”
“哦。”玄胤懒洋洋地瞥了郭况一眼,“多谢了。”
郭况的眼睛微微地发亮,泛着小小的激动:“没……没什么。”
玄胤懒得理他了,拉着宁玥上了马车。
孙瑶知道玄胤与郭家关系不大好,尴尬地笑了笑,也上车了。
郭况站在宫门口,望着渐渐消失在尽头的马车,轻轻叹了口气。
……
宁玥放下帘子,想劝玄胤对郭况好些,郭况是好人,上次还帮了她的忙,话到唇边又觉得自己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,郭况是好人,难道玄胤就是坏人?玄胤不理他们,肯定是有不理的道理。自己没必要凭着一点主观的印象,便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玄胤身上。
玄胤见宁玥只顾着吃栗子,没过问刚才的事,也没替郭况求情,脸色好了些。不过,当他看到宁玥红嘟嘟的小嘴儿可劲吸着那颗糖炒栗子时,又瞬间不高兴了。
“怎、怎么了?”宁玥抿了抿唇。
玄胤吃味儿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:“只许吸我!”
宁玥的脸唰的一下红透了!
本来发生了昨晚的事,她就够尴尬了,能装鸵鸟就装鸵鸟,他倒好,还将这么、这么露骨的话讲出来!
都不顾忌一下她活了两辈子,却也没怎么变厚的脸皮吗?
玄胤凑过去,挑了挑眉:“嗯?”
今天忙着宫里的事,没功夫细想昨晚的细节,但他这么一挑逗,该记住的不该记住的,一股脑儿地在脑海里苏醒了,宁玥的呼吸急促了起来,撇过脸道:“别闹。”
玄胤掐住她下颚,怒眼瞪着她:“马宁玥!”
宁玥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坚持,心道自己是不是脑子抽风了,居然会为他上午的温柔而感动,这家伙,分明是个脾气暴躁又没个正经的小色狼。宁玥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:“可、可以了吧?”
“不可以!要像昨天晚上那样!”
昨、昨天晚上……
宁玥想拍死他的心都有了,她蛊毒发作,根本意识不清了好吗?真是要命!为什么司空朔的蛊毒没转移,玄胤的却转给她了?还、还产生了这么羞人的作用!
玄胤玩味儿地笑了:“就知道你忘了,不过没关系,我记得,我帮你想起来。”
他说着,学着宁玥扑倒他的样子,将宁玥扑在了床上,俯身,含住宁玥的唇瓣,舌尖撬开她贝齿,一滑而入,勾动她的小舌,深深地吸允了起来。
她刚吃了糖,舌尖是甜的,他越发喜欢。
宁玥被吻得头晕目眩、浑身发软。
本是一个惩罚的吻,谁料吻着吻着,玄胤的身子起了反应,大掌滑入她罗裙,顺着滑腻的肌肤一路抚了上去。
宁玥嘤咛一声,弓紧了身子:“别、别闹。”这是在马车上,会被人听见的!
玄胤当然也不会真的在这儿要了她,但也不会轻易地放过他,禁欲那么多年的男人,一旦开起荤来,是非常可怕的。
宁玥看着他越来越幽暗的眸色,赶忙捂住了肚子:“好……好疼!”
玄胤的脸色就是一变:“怎么了?”
宁玥的眼神闪了闪:“好像……快来……葵水了,肚子疼,休息一下就好,你别担心。”
玄胤似信非信地看着她,怎么有种错觉,这个女人,蛊毒不发作,他就没“肉”吃呢?
“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?”他眯着眸子问。
“没,我怎么会骗你?”宁玥一副痛苦得不得了的样子。
玄胤终究心软,败下阵来,给她揉着肚子道:“这样,好些了没?”
宁玥眨了眨眼:“好些了。对了,今天入宫,发生了一件怪事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关于司空朔的。”宁玥将司空朔如何构陷皇帝、如何利用孙瑶,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,生怕,玄胤一个不走心,又在她身上胡来。
玄胤听完,果真没了逗弄她的心思,浓眉微蹙道:“难怪皇帝最近那么爱吃长寿丹,都是司空朔挑唆的啊!一边说长寿丹不成吃多,一边又说长寿丹能延年益寿,真够心机的!他是不是打算嫁祸给孙瑶?”
“可能是,也可能不是,反正他最主要的目的,是救皇帝一命,修复与皇帝之间的裂痕。”宁玥静静地说。
玄胤冷冷一笑:“就他那怂样!”
怂?司空朔简直英俊得令人癫狂好么?
玄胤又道:“你怎么治的皇帝?”他可不信什么司空流的关门弟子之类的说辞。
宁玥笑了笑,说:“也是凑巧,上回我去店里,刚好碰到两个中风患者,当时人手不够,我给大夫打了会儿下手,记下了穴位,今天给皇上按了按,皇上就醒了。”
“真的?”玄胤狐疑地看着她。
“嗯嗯,真的。”宁玥笑得莞尔。
玄胤哼了哼,好像是信了。
宁玥又道:“你今天去哪里了呀?”
“总算知道关心你相公了。”玄胤摸了摸宁玥脑袋,这姿势,让宁玥觉得自己是那只小雪貂小白,“爷去干了件大好事儿!”
“什么好事儿?”
“爷不是怀疑司空朔是假太监吗?就跑到行宫去找他的‘宝贝’。”怕宁玥不明白“宝贝”的意思,又解释道,“太监那玩意儿,割下来后都要装进瓶子里,将来死了,与尸身合葬,这才是完整地入土,才有脸去见列祖列宗。”
“嗯。”宁玥点头,这个,她是听说过的。
“你怎么不问爷找到没?”玄胤皱眉问。
肯定没找到啊,司空朔若是真的被阉割过,那她前世是跟鬼圆房了?
心中这样想,嘴里却问道:“你找到没?”
玄胤挑眉一笑:“当然找到啦!”说着,他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黑乎乎的小匣子,匣子外以一些奇怪的符篆上了锁。
“可惜有密码,打不开。”他叹了口气。
打开了也不会是你想要的东西。宁玥忍住笑意:“你怎么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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