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有上面那两位的疯狂,也没有老胡的韧劲和王石的胆量。可是这次钟慧和小白让我知道了,我这样的人在一些人眼中也算活得有意思,这让我聊以自慰一番—让我又感到活得有点意思。看!我的有意思主要是建立在有意义之上—能赢得别人的掌声才算有意思。我估计像我这样的人不在少数。这就是为什么很多父母在孩子很小的时候,就争着抢着让他们学钢琴、学跳舞、学画画,我想他们一定是对自己没意思的人生不满意,所以想培养他们的后代不要像自己这样没意思。
还有一些人,可能别人没觉得他们有意思,他们自己却觉得有意思。我在北京天坛北门对面,发现有一大片北京20世纪70年代建的旧城区,快奥运了,来不及治理,当地政府就建了一圈古色古香的墙把这块不和谐围在里面,外来人只有进去才知道里面的乾坤。这里住着至少几千户最低收入的北京人和最低收入的外地人,其中很多人是做小生意的、收废品的、扫马路的、当保安的,以及向这些人出租住房的人。与他们一路之隔的广渠门路北,就是一大片以新世界为首的现代建筑群,这边房子的平均售价是每平方米两万元以上。也就是说旧城区这边的人,假设每年赚2万,一年不吃不喝才能买一平方米的新房。由此推断,不发横财,这些人是不可能有住上那样新房的奢望。然而,这并不妨碍他们中一些人有意思地活着。7月份北京傍晚炎热,胡同里自然比只能放下床的屋里凉快,于是每家都把矮矮的饭桌搬出来。不仅如此,谁家有好菜了,几家男人就凑到一桌上喝酒;那个拎着昨天喝剩的半瓶二锅头,这个捧着从旁边小店买的两瓶啤酒,围着一锅白白的萝卜炖羊肉喝起来。每个人都光着膀子,叼着烟,边吃边搓着身上的泥“犄角”大声侃着天下奇事。此时在他们桌边走过的外来人都成了贪婪的看客。
他们活得有意思吗?我相信至少那一刻,在羊肉和二锅头酒合成的特殊香味作用下,坐在天子脚下,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那些形形色色、浑身淌汗也不脱衣服、满世界奔波的男女们,他们心里感觉挺惬意的:他妈的,穷有穷的自在,黄泉路上无老少,都瞎忙活啥?还不如趁着牙口好,吃两口喝两口!
由此可见,人活得是否有意思,不仅有自己感觉和外人感觉的差别,而且在人生不同阶段和面对不同事情时,同一个人的感受也有不同:有时我们觉得活着挺有意思,有时又挺没劲的。
(三)
我在澳大利亚有一对朋友,去年75岁的丈夫,给71岁妻子的圣诞礼物是一辆二手本地产的敞篷跑车。我们去他们家串门,做了一辈子护士的老太太迫不及待地打开车房,让我们欣赏她那辆有款有形的黑色大玩具。她兴奋地说:现在孙子们特别愿意来,第一件事就是让奶奶带他们兜风。带着大墨镜、太阳帽的奶奶就把音响开得震天响,轮番带着孙子们满街跑。我问老头:“怎么想起买这么个礼物?”老头说:“今年圣诞前,我问她想要什么?她说要跑车。我去车行转,正好有这辆,就给她买来了。”我说:“你先生一定特别爱你,你真幸福!”老太太冲我俏皮地哼了一声,不置可否。她那位做了一辈子银行经理、老实巴交的先生好像有点内疚似地跟我说:“她从18岁时就想拥有一辆跑车。结婚后我们连生四个孩子,再加上股票投资失败,直到现在才有能力圆她这个梦!”原来老太太年轻时是个美人,又出生在伦敦一户有钱人家,18岁时被这个曾当过飞行员的小伙子迷住,冒着家庭的反对跟他跑到非洲,之后又移民到澳大利亚,过了一辈子紧紧巴巴的中产阶级生活。我问老太太:“你这一辈子是不是特有意思?”老太太眼神愣了一下,然后若有所思地说:“有什么意思?这就是生活。但,现在我觉得很有意思。”
可不是吗,即使是看惯了特立独行的澳大利亚人,也感到她现在挺有意思的。
其实,活得是否有意思还有文化因素,让一种人感到有意思的人生,在另一种人看来可能稀松平常。
我们家邻居是一个让我感到很有意思的人。他今年68岁,除了爱好板球和澳洲足球外,还能盖房子,木工、电工、水暖管道、室内装修、泥水瓦匠活儿样样精通。精通到什么水平?他可以一个人独立盖一幢400平米的两层楼,也就是中国人眼中的真正别墅。他35岁之前是个邮局职员,年轻时为了发挥他的业余爱好,罄尽积蓄买了一块50亩的土地,他用了5年,自己动手盖了他一生中的第一座房子。可是房子盖好后,老婆跟别人跑了,给他留下三个孩子,不仅如此,这个房子也归前妻了。于是,他辞了邮局的工作,在属于他的另外一半土地上,一边照顾孩子,一边再盖房子。这次用了8年盖了一座400平米的别墅。他靠什么生活?靠给别人打零工。街坊邻居有活首先就找他,因为他的价钱便宜。为什么便宜?因为虽然他什么都能干,而且干得非常好,可是他什么施工执照都没有,完全是diy(自己动手做)成才。当然,他只收现金,因此不需要缴税,收入也不少。我问他:“像你这样那么年轻就没有正式职业的澳洲人多不多?”他说:“我怎么没有职业?我是一个builder,只不过是一个不被官僚们认可的builder,但是,市场和我自己承认我的职业!要知道大多数澳洲人,一辈子也就挣一套房子,我可是挣两套房子。为什么,除了我努力之外,我自己给自己盖房子,没有工资也不用缴税,也不用承担那些高昂的学徒成本和监管费用。但是千万不要以为我占了别人的便宜,我虽不缴税,但也没领过救济金。像我这样的人很多,我们是自己雇用自己!”
写到这里,说了这么多有意思的人,还没有接触到文章的主题——怎么才能做一个有意思的人。正当我文思不畅时,一个在墨尔本大学学建筑的中国小伙子来我家,他看到了这篇半成品,他说:“叔叔,我想补充一点,不知对不对?我觉得坏人好像比好人都有意思。比如说年轻人找朋友,都想找那些有点放荡不羁、我行我素、敢于突破道德界限的人。”我说:“你是说你想找一个跟谁都随便睡觉的女孩?”小伙子说:“当然不是,找朋友的标准和找结婚的标准是不同的!你们这代人,怎么把什么事都混到一起?”这小子毫不客气地给我上了一堂课。我有点不甘心,我说:坏人无非是人群中的少数,少数自然会吸引眼球,这同他们是否有意思没有关系。他说:“不对,好人也是人群中的少数,可是为什么大家更注意看那些坏人的事?比如黑社会、盗窃、色情、凶杀、通奸永远比雷锋做好事那类故事吸引人。”
仔细想想,可也是呀?!
文章写到这,更乱了。
我总不能说,做坏人就能成为一个有意思的人吧?
后记
完稿后我又见到了那对澳洲老夫妻。先生前一天查出前列腺癌,次日我去看他,老两口一人手里拿一杯葡萄酒正大喝呢,说:我们这个岁数的人该有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