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已有数日,但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,他心中隐隐有些抗拒,便一直未曾来孙坚坟前洒扫,吴夫人不曾说什么,但这一日却连商量都省了,日色熹微之时便直接唤婢女吩咐家人收拾齐整,一道去孙坚墓前祭拜。
孙策在自己屋中换过新衣,方才跟着母亲弟妹一齐出发,路程算不得太长,但他的心头沉闷得很,粗疏一想,距离父亲去世,竟也已有三年了。
日头慢慢升高,等孙策下车的时候,身上已经慢慢能觉出暖意,他扶着吴夫人下了辇,又循着记忆,缓缓往安葬父亲的地方走去,走不多远就瞧见自己当初手立的墓碑,不由站住了脚,微微眯起了眼睛。
毕竟已是八月,即使是在清晨,日光也早已暖融融地铺散了一地,孙策看着记忆中冰冷坚硬的石碑似乎也要被橘色的光融化,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抗拒实在是殊无意义,他更走近一些,便能瞧见下面刻着的铭文,只觉得那些文字遒劲的笔画也变得柔软,不由软下了眉眼,轻轻拂去了墓碑上的一点尘灰。
他的心中仍有隐痛,但相比埋葬父亲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而言,他的心情几乎是平静的,吴夫人面容肃然,将准备好的祭礼摆放整齐,像孙坚还在时替他布菜一般,孙策忽而眼睛一酸,强自忍住,却是曲起双膝,郑重地在父亲墓前叩首行了一礼。
孙权、孙翊、孙匡等人见兄长屈膝,想也不想便跟着一道跪了下来,吴夫人像是没有瞧见一般仍然安安静静摆着酒食,直到她将带来的东西都满当当摆了一排,她才收了盒子,示意孙策几人起身。
但凡祭拜亡人,总应该先扫扫墓的,但吴夫人一直安排有家人在此看守,这墓前便不比那无主荒坟,瞧着分外整洁,她省却了这一步,只将旁边树上新枝折了一条插在土中,吩咐孙策几人在一旁等着,自己同亡夫说一会话再过去。
她这么一说,就说了小半个时辰。
吴夫人回来时,面上微有泪痕,兴致瞧着也不算太高,孙策几人知道她伤心,便也不敢多话,等到了府上,几个儿子都默默无言,只有最得她欢心的孙仁陪着她进了房间开解。
经了这么一遭,孙策心情不免有些低沉,只觉胸中闷气难出,便去了后院练枪,只是他才走过一遍,便有小厮来报,道是周家家人奉主人之命求见。
这周家除周瑜之外自无他想,孙策猜到是周瑜遣人过来,不由眼前一亮,将手中长(河蟹)枪收起,吩咐将人带来。
周家家仆带来的是周瑜的口信,周瑜从父周尚来信要周瑜回丹阳相见,事出仓促,来不及同孙策交待,只能吩咐家人将自己先前准备的寿礼奉上。
孙策将那人带来的大盒打开,里面放着的是一张大弓,孙策持弣将弓提起,见这弓身饱满,雕镂精细,不由得欢喜不胜,唤过人来厚赏了这家僮,先前的愁郁顿时便也霎时间散去了大半。
周瑜走得匆忙,留下的话也不多,但孙策同他年少相交,便也不以为怪,亦只交待了几句话要这家僮捎带给他,便要家人准备了箭簇试弓,只他还不曾射出一箭,身侧忽然翩翩飘来一点粉色,令他不由顿住了手上动作,抬了指尖去接它。
这粉色原来是一只小小纸鸢。
令人惊异的是,它的翅膀似蝶翼一般微微扇动,竟好像有生命的一般,孙策心中大异,恰瞧见那翅膀折叠处似藏墨痕,犹豫一下,将这纸鸢捏住,颇有负罪感地将它拆开了。
那纸鸢温顺地躺平在他手上,乖乖地露出了里面藏着的字,孙策定神细视,却原来是一首诗:
天保定尔,亦孔之固。俾尔单厚,何福不除?俾尔多益,以莫不庶。
天保定尔,俾尔戬穀。罄无不宜,受天百禄。降尔遐福,维日不足。
天保定尔,以莫不兴。如山如阜,如冈如陵,如川之方至,以莫不增。
吉蠲为饎,是用孝享。禴祠烝尝,于公先王。君曰:卜尔,万寿无疆。
神之吊矣,诒尔多福。民之质矣,日用饮食。群黎百姓,遍为尔德。
如月之恒,如日之升。如南山之寿,不骞不崩。如松柏之茂,无不尔或承。
孙策看得不明所以,只隐隐觉得最后一句意头不错,正奇怪这诗是谁写在上面的,就瞧见了最下面的一行小字——
苏妩为友伯符十八岁生日贺。
是……她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