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边又传来了说话声,一个尖细的声音问:“麦帮主有什么底细?”
后一个声音说:“你们还不知道啊,他的脚,他的脚……”
前一个声音问:“他的脚怎么了?”
后一个声音说:“他的脚是被人挑断了脚筋,所以才会成跛子。他在原来的地盘上呆不住了,才来到我们这里。一个外地客,有什么好怕的?”
突然听到这句话,我紧紧地抓着燕子的手掌,燕子也紧紧地抓住了我。我的心狂跳不已,紧紧咬着牙关,生怕自己喊出来。
前一个声音问:“昨天那个男童怎么样了?”
后一个声音说:“我折断了他的手臂和腿脚,养在王老五家。过上个一年半载,骨头长定型了,就能够出去乞讨了。这个娃娃白白胖胖的,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娃娃,还挺聪明的,说只要把她放回去,他爹会出很多钱。”
有一个从来没说话的声音问:“那你怎么还折断他手脚?”
后一个声音说:“他和我打过照面,我要放他回去,就留下了祸患。”
我听得毛骨悚然,这个男孩比我还要悲惨。这伙人,肯定就是采生折割的恶丐。这类恶丐穷凶极恶,无恶不作。
月亮已经西斜了,它从云层里露出来,斜斜地照着敖包。敖包那边的说话声突然停止了,我们的行踪暴露了,我能够看到他们铺在地上的影子,他们也能看到我们铺在地上的长长的影子。
那边的影子在慢慢移动,我顺手绰其身边的木棍,将燕子推了一把说:“快跑。”
燕子在前,我在后,我们向草原上跑去。我记得黑白乞丐说过,这些采生折割的,都是没有人性的亡命之徒,能够对着幼童下手的人,哪里还会有一点人性?
我觉得我们跑得很快,耳边风声呼呼作响,本以为已经摆脱了他们的追击。可是,回头看去,看到他们骑着马追过来,马背上的他们显得异常高大,就像传说中的魔鬼一样。
在月光下的草原上,他们像老鹰,我们像兔子。被老鹰追击的兔子只能躲起来,可是我们想躲,也找不到躲的地方。
他们渐渐追近了,马蹄声像重锤,锤击着我的胸膛。我停下脚步,举起木棍,想拦截跑在前面的那匹马。
那匹马距离我十多米的距离时,马上的人突然抛出了绳套。月光下,我看到一条细长的黑影突然罩下来,像一条细长的蛇,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,绳索已经套在了我的身上。然后,那匹马向斜刺里跑去,被套出了身体的我紧跑几步,就一头栽倒在地。我像一只风筝一样,身不由己,地上的草梢和石块摩擦着我的胸部和腿脚,火辣辣地疼痛。
我想,完了,我要死了。我死了,燕子可怎么办?
我心中的念头只是一闪,身体就突然停住了,那个骑马的人发出了一声惊呼,从马上跌下来。我知道,那是燕子的飞镖射中了他。
我从地上爬起来,手中握着木棍,看到燕子站立在月光下一望无际的旷野中,风吹着她的长发,飘飘冉冉,她像剪影一样美丽。四匹马冲向了燕子,我也跑向了燕子。
那四匹马散开了,像一把扇子一样,燕子一扬手,又一把飞镖飞出去了。可是这次,他们学聪明,一看到燕子扬起手臂,就赶紧伏在马背上。马发出一声长嘶,人立而起,停止了追击。
燕子的飞镖没有打中马上的人,却打中了一匹马。那匹负疼的马胡蹦乱跳,然后轰然一声倒在了地上。
趁着他们停止追击,我跑到了燕子身边,拉着她继续向前跑。
三个骑马的人从马背上跳下来,那个倒地的人一声一声地****,他们帮忙把他的脚从马镫里脱下来。趁着这个机会,我们已经跑出了很远。
前方,有一圈矮墙,还安装着栅栏门,那是一处废弃的羊圈。矮墙并不高,只有两米左右,那是用来防狼的。草原上每家每户都有一群羊,为了放养方便,他们在黄昏时分,把羊赶进圈里,关上栅栏门,然后骑着马回家。
两米高的矮墙对于我们来说,根本构不成障碍,我们踩着墙壁,一探身,就上了矮墙,然后跳进羊圈。
羊圈,成为了茫茫草原上,唯一的庇护所。
骑马的人追过来了,三匹马,四个人,他们的手中亮光闪闪,那是刀子。这伙采生折割的,白天为乞丐,夜晚为强盗。
我本来以为矮墙和栅栏门会阻挡他们,然而没有想到冲在最前面的马匹把前蹄踩在门上,栅栏门轰然倒塌。栅栏门在凶猛的马蹄面前,形同虚设。
趁着马蹄落地的那一刻,我抡圆木棍,狠狠地砸向马的前蹄,一声脆响,马的腿骨断裂,马栽倒在地,马上的人骑术很高,他轻巧地跳在一边,向后退去。
栽倒了的马堵住了栅栏门,后面的马无法进来,他们从马上跳下来。
满圈的羊群看到有人闯进来,栅栏门轰开,先是愣头愣脑地看着,然后就咩咩乱叫,挤成一团。在所有的动物中,羊是最胆怯软弱的,几乎所有的动物,包括猪,在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,都会拼死一搏,只有羊除了躲闪,还是躲闪。所以,人们在说谁软弱可欺的时候,总是说他是待宰的羔羊。
第一个乞丐用套马索套住我,第二个乞丐躲过飞镖,第三个乞丐从马上跳落,看来,这几个采生折割都是硬手,练过功夫。丐帮的功夫可不赖,黑白乞丐说丐帮的阿摩搪墙拳一招致命,不知道这几个人是否练过阿摩搪墙拳?
既然是丐帮里的练家子,那么两米高的矮墙对他们根本构不成威胁。我们两个人,对方四个人,我们实在没有什么胜算。
天色渐渐亮了起来,天空中的云朵像轻纱一样浮出黑暗的海面,星星却沉了下去。月亮还没有落,它像风烛残年的灯笼一样,挂在遥远的西边天空,摇摇欲坠。
羊圈不大,里面有上百只绵羊,羊群在经过了短暂的惊慌后,纷纷涌入了羊舍里。羊舍是一座用粗细不一的棍子苫盖起来的简易房屋,房顶上落满了经年累月的灰尘和草梢,颜色变成了墨黑色。羊舍,在暴风雪和沙尘暴来临的时候,能够为羊群提供躲避的场所。
羊圈的墙角堆满了黑豆一样的羊粪,因为气候干燥,羊粪像石块一样坚硬。不知道多少年的羊粪堆积在墙角,让粪堆顶几乎要与墙壁一平。
燕子手中已经没有了飞镖,她指着粪堆对我喊:“上去。”然后,自己跑向了圈门。
我刚刚爬上了粪堆,就看到一个人辛辛苦苦地爬上了墙头,还没有来得起站起身来。我抡圆棍子砸向他的脑壳,他惊慌失措地叫喊着,赶紧跳到了墙外。
十多米远的地方,还有一个人贼头贼脑地想要攀墙进入,我抓起一把羊粪,劈头盖脑砸了过去,坚硬的羊粪砸在他的身上,砰砰作响。他用手抱着头,急急逃向远处。
我这边暂时平安,然而燕子那边却险象环生。两个人搭着人梯,想要爬上矮墙,他们不走圈门,因为狭窄的圈门口,倒下了一匹断裂了腿脚的马,马庞大的身体阻挡在圈门口,而倒塌的栅栏门狼藉满地,想要从这里进入,困难重重。
那个人身材矮小,他的手臂搭在矮墙墙头,正在努力向上攀爬,我对燕子高喊:“用羊粪砸,快用羊粪砸。”然而,燕子看着满地咖啡豆一样的羊粪,手中没有勇气捡起来。
那个人的头露出了矮墙墙头,得意洋洋地看着羊圈里的燕子。我想赶去帮忙,又担心这边会有人趁机爬上来。正在焦急万分的时候,燕子突然从羊圈门后操起了拦羊铲,一铲拍过去,那人的头上就礼花绽放。
拦羊铲,这是现在已经消失了的劳动工具。拦羊铲由三部分组成:牛皮辫成的长鞭,两三米长的枣木棍,半圆形的铁铲。枣木异常柔韧,又异常坚硬,它的一端连着长鞭,一端连着铁铲。放羊人一般都会搞点副业,这就是挖药材。拦羊铲的一端可以驱赶走散的羊群,另一端可以挖药材。拦羊铲是一种多用工具。
因为拦羊铲很长,携带不便,所以放羊人就把拦羊铲放在了栅栏门后。
羊圈外的四个人凑在一起,窃窃私语,那个被拦羊铲拍破头皮的人,抓了一把土按在伤口上,然后撕破衣服包起来,果然是一名悍匪。
太阳升起来了,像被血染红的一样,草原上的太阳看起来特别大,像一个巨大的车轮,滚出了地平线。
那四个人停止了攻打,他们拿着手中的长刀收割地上的荒草,然后把一抱抱荒草捆成了一个个麦捆子,划根火柴点燃,麦捆子冒着浓烟,熊熊燃烧起来,他们两个人抬着麦捆子,一二三,扔过了矮墙。他们一连扔出了好几个麦捆子,羊圈里立刻浓烟滚滚。
燕子站在羊圈门口,被滚滚浓烟淹没,我听见了她剧烈的喘息声,我对着浓烟喊道:“快爬上来。”燕子用手掌捂着嘴巴和鼻子,从浓烟中冲了出来。
四个人两个一组,又开始了爬墙,他们很快就爬上了墙头,墙头上的拉着墙角下的,然后一起翻下墙头。
滚滚浓烟也灌进了羊舍里,一百多只羊一齐咩咩叫唤,它们一齐冲出了羊舍,在羊圈里四处乱窜。那四个人被羊群冲得东倒西歪,他们气急败坏地用长刀看着羊,羊血染在羊毛上,红妆素裹,分外凄惨。
我们站在羊粪堆上,看到四个人冒烟爬进羊圈,想要翻墙出去,又担心他们会骑马赶上。后来,看到羊圈里浓烟渐渐消散,我们奔向了羊舍里。
羊舍只有一扇门,只要把守住这扇门,他们就休想进来。
我让燕子躲在羊舍里,我把守着门户。
来到了羊舍后,我才意识到这一步走错了。我守着门户通道,他们很难进来,但是我们也不能出去。现在,我们身陷绝境,连回旋的余地也没有。然而,当时除了逃进羊舍,再没有任何办法。
羊舍没有门,也没有窗,只留了一个像门那样的洞口,方便羊群出入。洞口宽不足半米,仅能容两只羊并排穿行。他们人数虽多,但也只能一个跟着一个走进来。
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走过来,手中握着长刀,我闪身在门后,举起了木棍,那个人的脚步刚刚迈进来,我的木棍就砸下去,那个人赶紧撤回了脚步。
那个人改变了战术,他抡着刀片,向里冲。我要用木棍向下砸,只会砸在他的刀片上。那个人看起来确实是个练家子,一把刀在他的手中挥舞得密不透风。
木棍有一米多长,而刀片不到一米,我把木棍当成了长枪,向他身上戳去,他不得不用刀片格开木棍。我们两个隔着羊舍们展开了缠斗,他在门外,我在门里。
突然,门外有一个人藏身在羊舍的墙角,当我的木棍刚刚伸出来,伸到尽头的时候,他突然扑上去握住了我手中的木棍。木棍不能动了,门外的大个子举起了刀片。
燕子在羊舍里看到了这一切,她大喊一声:“圪蹴。”我下意识地蹲下身去,燕子端着长长的拦羊铲,铲向大个子的头颅。上面说过,拦羊铲的中间是细长的枣木杆,枣木极具韧性,端起来后晃晃悠悠,拦羊铲在我的头顶上方,晃晃悠悠地铲向大个子。大个子看到明亮的铲刃直奔过来,他只来得及惊叫一声,耳朵就被削掉了。这一铲本来是奔向他的脑袋的,没想到晃晃悠悠去了耳朵。
圪蹴,是关中方言,意思就是蹲下。从小出生在关中的我能够听懂,但是生活在塞北草原的大个子听不懂。关中方言自成体系,是汉唐的国语。关中方言有很多别人听不懂的话,比如把蹲下叫圪蹴,把地面叫脚地,把父亲叫大,把娃娃叫碎子,把****叫烂脏,把好叫嫽咋咧……我曾经给燕子说过很多关中方言。
握住我木棍的那个人看到大个子的耳朵被铲下来,就赶紧放开了木棍,他害怕他的手臂也被拦羊铲铲下来。
被铲掉耳朵的大个子退后几步,用手摸着耳朵的地方,他没有摸到耳朵,却摸出了一手血,他悲怆地叫了一声:“我的耳朵哪。”就坐在了地上。
我用木棍把掉落在地上的耳朵挑起来,抛给他,说:“给你的耳朵。”
大个子把耳朵捡起来,试图粘在长耳朵的那个地方,可总是粘不上去,他一松手,耳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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