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的差别,能够判断出石头里面是不是有翡翠,有多大体积。这种长着翡翠的石头,叫原石。有的人专门做这种生意,开个店铺,店铺里拉了一堆石头,你来购买,他可以当场切割解剖,有的人以极少的钱买到了一块大翡翠,有的人以一块极高的价格买了一块烂石头。这叫做赌石。
老板过来后,和三师叔交谈,态度谦恭。三师叔却不和老板谈石头和纸头了,因为他对这个行业只知道点皮毛,害怕露出马脚,三师叔谈的是他在京城的见闻。他说他在恭王府吃过饭,在湖广会馆看过戏,还跟着老爷子出入过使馆区,见到过高鼻子蓝眼睛的老毛子。
三师叔口若悬河地说着,古玩老板满脸恭敬地听着。那个陪同三师叔来的人一直垂手站在后面,一言不发。
接着,豹子登场了。
衣着光鲜的豹子走进古玩店,刚刚踱了两步,突然看到坐在大堂之上正品茗聊天的三师叔,急忙快步跑过去,伸出手臂要和三师叔握手。三师叔礼貌性地伸出手臂,茫然地问:“你是?”
豹子说:“高掌柜的您真是贵人多忘事,上个月兄弟在京城有个生意不顺当,请您老派下人跟我去了一趟京城,事情解决了。兄弟这几天一直想登门重谢您,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了。”
三师叔恍然大悟:“哦,你是姚掌柜的?”
豹子满脸堆笑:“是的,是的,高掌柜的您想起来了。兄弟我准备了一份薄礼,略表寸心,改日就送到府上。”
三师叔摆着手臂说:“小事一桩,小事一桩,京城的事情,对我来说,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。我也就是有个在京城做部长的二哥,没有我二哥,我平头百姓一个。下次你还有什么事情,尽管说,我二哥这个人,最认乡亲了。”
古玩店老板听豹子和三师叔在谈私事,就站在窗口向外望,好像没有听他们的谈话,其实他竖起耳朵一直在偷听他们谈话,他要从他们的谈话中判断“高掌柜的”有多大的购买能力。
三师叔和豹子在继续表演双簧。
豹子说冬天来了,他看准了一笔生意,可惜手头钱不够。三师叔问什么生意,能不能透漏一下。豹子说,给别人不透露,但是给三师叔不能不透露,因为三师叔帮了他的大忙,他说他准备把草原上的毛皮拉到京津一带,一倒手就是一大笔钱。
豹子极力把声音压得很低,其实他的低音浑厚有力,每一个字都准确无误地传到了古玩店老板的耳朵里。
三师叔说:“这确实是一笔好生意。”
豹子说:“可惜我本钱不够,如果高掌柜的愿意合伙做生意,那再好不过了,挣了钱二一添作五。”
三师叔问:“需要多少钱?”
豹子说:“需要两千个袁大头。”
三师叔说:“姚掌柜的,不是鄙人不愿和你做生意,两千个袁大头对我来说,就是两根汗毛,我家三两天就能挣两千个袁大头。这笔生意折赚我都不在乎。问题是,既然你缺钱,来找我,我出本钱,挣了钱就不能二一添作五了。”
古玩店老板在一边偷听,听得连连咋舌,两千个袁大头啊,在那个时候是一大笔钱,很多号称富豪的家庭,也拿不出这么多钱。而这个高掌柜的,居然说两千个袁大头只是两根汗毛。
古玩店老板继续向下听,他听见两个人为了分红而发生了分歧。三师叔提高声音说:“这笔生意就先这样,我这里要买古董哩。你改日来寒舍一叙,行吗?”
豹子操着京津腔说:“那感情好。”
豹子走出了古玩店,三师叔走进了后院里,仆人留在店铺里。古玩店老板判断出三师叔是个财大气粗的大老板,他既富且贵,不但很有钱,而且亲戚还在京城做大官。这样的顾客,就是天上掉下的摇钱树。
古玩店的后院,藏着名贵玉器和字画。古玩店老板打开柜子,从里面取出了几张颜色发黄的字画,说这是宋代人的。
三师叔小心拿起一张字画,走到了窗口的阳光处,仔细看了看,然后说:“老板欺我眼拙,这明显是今玩。”
古玩店老板说:“掌柜的看玩笑啊,这明明是宋代的画,你看着题款,再看这裱糊。”
三师叔斜睨着古玩店老板说:“老板欺我外行啊,这明明是装棺材。”
装棺材是古玩行业的行话,是指把一副当今人所作的画,按照做旧的手法,做成旧画。至于怎么做旧,我在前面写了很多。
这幅赝品,为了让人相信,就拿出一幅真正的不值钱的技艺劣等的旧画,挖掉画心,套上原来的裱边,制作成足以以假乱真的赝品。
古玩店老板一再证明自己的画是真品,三师叔一再说他的画是赝品。双方相持不下。三师叔就说:“我家老爷子是鉴画高手,干脆我带过去让他瞧一眼,他如果说是真品,我全部买,绝不还价。”
古玩店老板把他认为的几幅最值钱的画小心装起来,交给三师叔,他小心地对三师叔说:“老板去可以,但麻烦你家仆人在这里喝茶,我们一起等你回来。”
三师叔说:“那感情好。”
三师叔拿着几幅名贵的字画,走出古玩店,头也没回。在十字路口,豹子牵着马等候他。他们一碰面后,就骑在马上,走出城门,狂奔而去。
古玩店老板在店里等候三师叔,坐等不来,右等不来,就问仆人:“你家主人住在哪里?”
仆人摇摇手,指指自己的嘴巴,人们这才发现他是一个哑巴。
可是,三师叔从哪里找到这个哑巴?这个哑巴又为什么会跟着三师叔来到古玩店?
哑巴不是三师叔的仆从,三师叔不是掌柜的,哑巴和三师叔认识,也只有短短的几天时间。
张家口城外有一座教堂,教堂里有几个外国人,教堂盖得气势恢宏,富丽堂皇,内墙上还有各种图案,和颜色鲜艳的图画。教堂门外,是一片广场,每天晚上,广场上都会支起一口大锅,里面熬着稀粥,夹着红薯、菜叶等东西,任何人都可以来这里喝一碗。
这种稀粥叫做舍饭。来这里喝稀粥的,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。
三师叔和豹子路过这里的时候,刚好碰到教堂开舍饭。密密匝匝的像蚂蚁一样的流浪汉,穿着破烂衣服,拿着肮脏的破碗,纷纷扬扬地围向舍饭锅,而人群外有一个老汉,衣不蔽体,两手空空,看着舍饭锅咽唾沫。他没有盛舍饭的碗。
三师叔对豹子说:“我们计谋要成功,全在这个人身上。”
那个老汉年龄约有五六十岁,又脏又乱的胡子飘在胸前,神情木讷。三师叔走过去和他搭话,他张开嘴巴呀呀叫着,挥舞着手臂。
他是个哑巴。
三师叔做出了邀请的手势,那个饿得前心贴着后背的老汉,就跟着三师叔和豹子走了。
在一家饭店里,哑巴老汉连吃五碗莜面,舒舒服服地打着嗝,用手势向三师叔比划着,然后放在自己的心口。这种肢体语言说的是:你是我的贴心人。
既然认定了三师叔是他的贴心人,所以,三师叔走到哪里,哑巴老汉就跟到哪里。三师叔让他做什么,哑巴老汉就做什么。
夜晚,他们住在同一件客栈里,豹子略施手脚,就替哑巴老汉搞到了一身衣服。我在前面写到过,盗窃行业里的人分好多种,有的贼专偷猪马牛羊,有的贼专偷衣服鞋子,这种贼是盗窃行业里最下等的贼,因为他们的技术含量最低,所以被广大的盗窃人民看不起。但是,这种手段低劣的贼非常多。现在,每座城市都有鬼市,鬼市四更天开盘,五更天就散场,鬼市里所卖的衣服鞋子,几乎都是这种最下等的贼偷窃的。在过去,城市里没有鬼市,但有估衣铺,专卖各种衣服,这种手段低劣的贼偷了衣服后,就会卖给估衣铺,估衣铺转手倒卖给顾客。城市里的下等人要买衣服,都去估衣铺。
哑巴老汉穿着豹子偷到的衣服,被三师叔领着来到剃头铺,刮了胡子剃了头,哑巴老汉就好像换了一个人,看起来就像有钱人三师叔的仆从。人配衣服马配鞍,这句话说得一点没错。
接下来的几天里,哑巴老汉跟着衣着华丽的三师叔出入酒楼茶肆,肥吃海喝,他对三师叔产生了依赖感,也对三师叔拥有了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。事实上,哑巴老汉就是一个身无分文的无产阶级。
然后,三师叔带着他走进了古玩店。
夜晚来临了,赶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,三师叔和豹子又溜回到了张家口城中。
夜色愈来愈浓,灯火渐次熄灭,张家口陷入了黑暗与寂静中。三师叔和豹子又来到了古玩店附近。此次,他们前来,是要营救哑巴老汉。
本来,按照江湖上的规则,翻戏骗局到这里已经结束了,三师叔和豹子应该远走高飞,此后不再来张家口,即使来张家口,不要在古玩店附近踅摸,中国这么大,他们可以去的地方多得是,何必要在张家口的这一个十字路口徘徊。然而,豹子和三师叔都放心不下哑巴老汉,他们担心古玩店会为难哑巴老汉。
在翻戏规则中,哑巴老汉的角色通常用路上遇到的乞丐或者弃婴担任,诱骗店铺说乞丐是自己的仆人,或者亲人,诱骗店铺说弃婴是自己的亲生孩子,拿着钱财远走高飞,店铺不但找不到你,而且你留下的乞丐和弃婴还会成为他们的累赘。江湖这本大书中,关于翻戏就是这样写的。
可是,豹子和三师叔放心不下哑巴老汉,他们想带着哑巴老汉一起走。
过去的有钱人家,都有看家护院的,俗名叫做家丁,在自己家中开古玩店的当然更不例外。
豹子从腰间解下软竿——我在前面多次介绍过这种翻墙工具,搭在墙头上,爬上高墙,他看到前院的一个拐角处,露着灯光,有人影在晃动。豹子从墙上扳下一块土疙瘩,丢在院子里。那间房屋的房门打开了,三个人手持明晃晃的刀片跑了出来。
这三个人就是家丁。
这三个家丁显然入道不深,一遇到风吹草动就咋咋呼呼,舞枪弄棒。家丁如果是江湖中人,遇到这种响动,就知道这叫投石问路。那时候,有很多走镖的转行当了家丁,他们在看家护院的时候,突然听到意外的轻响,就知道是梁上君子到了,他们按兵不动,等梁上君子跳下墙壁,家丁们一拥而上,就逮个正着。多少惯偷,行走大江南北,作案无数,毫发无损,却这样阴沟里翻了船。
那三个家丁看到没有异常情况,就又回到了放进里烤火。张家口的冬季,滴水成冰,户外的温度就更低了,人不走动就会冻僵。
豹子从墙壁上轻轻跳下,打开了院门,三师叔蹑手蹑脚走了进来。
白天,三师叔和古玩店老板交谈的时候,他亲眼看到古玩店老板打开了后院一间房门,所以他知道更多的古玩藏在哪古玩房间里。
过去有钱人家的院子,都是三进三出,前院是仆人和家丁居住的,中间是儿女居住的,后院是当家人居住的,家里有什么重要物品,也会藏在后面。
三师叔跟着豹子走到中院的时候,突然看到有一间房屋里亮着灯光,空气中传来一股胭脂的香味。很久没有碰女人的三师叔,禁不住心波荡漾,她趴在窗口上,透过窗缝,向里张望,看到里面有一个女人在洗澡。热气氤氲,包裹着躺在大木盆里的女子,三师叔看不清楚,只看到她满头的秀发,一抖又一抖。
三师叔咽了一口口水,他悄声对豹子说:“你去后院看看,我等会找你。”
豹子久历江湖,他也闻到了空气中飘散的胭脂香味,他对三师叔说:“不要胡来,你就在这里等我,我得手后,一起走。”
豹子走向了后院,中院那个洗澡的女人站起身,三师叔一看到女人白晃晃的身子,就再也把持不住了,他卸开窗户,爬了进去。
那间房屋有里间外间,中间有砖墙隔开,砖墙上挂着布帘。三师叔从外间的窗口爬进去,每次女人撩水的哗哗声响起,他才会动一下。女人洗完澡后,三师叔已经关闭窗户,钻到了麦糠窑里。
北方的土炕下面都有一个麦糠窑,平时用来放烧炕的麦糠皮的。烧炕也是一门学问,需要先用包谷杆点燃,然后用麦糠皮压住火,这样,炕洞里的文火会慢慢地燃烧一个夜晚,睡到天亮,土炕还是热的。而不会烧炕的人,要么土炕热得不能入睡,要么后半夜炕洞里的火焰熄灭,人被冻醒。
所以,凡是土炕,一定会有麦糠窑。
土炕边有炕墙,炕墙用青砖砌成,和床头功能一下,避免人滚落地面。炕墙上放着一个碗,碗里有参汤,尚有余温。三师叔从裤袋里取出一个小袋,捏出一撮粉末,放了进去。
江湖上的采花大盗,身上都常备两种药,一种是安眠药,一种是****。安眠药有中药有西药,****的俗名叫西班牙土鳖,都是在药铺里不能轻易买到的药物。明末有个采花大盗叫做窦尔敦,也是个起义军的领袖,身怀轻功,一生阅女无数,每次潜入女子室中,在她们口中放入安眠药,然后扛在肩膀上,逾墙而出。在外面宣淫后,又扛着女子送回。很多女子睡醒后,朦朦胧胧觉得自己做过了那种事情,但是还以为是在梦中。
那个女人洗完澡,擦干净身子,喝了炕墙上的参汤,很快就入睡了。
三师叔从麦糠窑里钻出来,钻进了女人的被窝。
三师叔在中院宣淫的时候,豹子爬上了后院的屋檐。
豹子一只手勾着伸出屋檐的椽头,另一只手蘸着唾沫,划开了窗户纸,向里张望。
房间里有一老一少两个人,老者就是白天见到的古玩店的掌柜的,青年应该是他的儿子,两人长相相似,但是老者威严,青年拘谨。老者坐在正面的八仙桌旁,青年坐在侧面的木椅上。
老者问:“哑巴关在哪里?”
青年说:“我剥光了他的衣服,关在地下室。”
老者说:“这种天气,挨到天亮就冻硬了。”
青年说:“冻硬就冻硬吧,刨坑埋了。”
老者说:“小畜生满嘴胡说,我们只做生意,不害命。”
青年说:“那我天快亮的时候再过去,给地下室放个火盆。”
老者端起水烟,呼噜呼噜抽了起来。
豹子在外面听着,感到这一对父子真是毒辣。他想跳下屋檐,去解救哑巴老汉,突然听到他们又在谈论。
青年问:“我们那几幅字画,就这样给人了,真可惜。”
老者鼻孔里喷出两股白眼,说:“不可惜,那几幅画倒是真的,但名气不大,也值不了多少钱。只要把那几张祖传的宝贝看好,就不担心了。”
老者说完后,继续呼噜呼噜抽水烟,青年的眼光落在了炕头边的红漆箱子上。豹子立即意识到,这个红漆箱子里绝对有货。
豹子轻轻地跳下屋檐,在朦胧的月色中找到地下室。地下室的门从外面插着。豹子拔开插子,然而里面一片漆黑。
豹子看不到哑巴,但是哑巴能够看到豹子,哑巴从朦胧的天光中看出了豹子的轮廓,他轻声地呀呀叫着,引导着豹子来到他的身边。
哑巴被绑在了木柱上,他果然全身被剥得精光。
豹子从木柱上解下哑巴老汉,哑巴老汉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棉袄,穿在了身上。他穿上了棉袄的身体一直在哆哆嗦嗦,还在吸溜吸溜地抽着鼻子。
豹子带着哑巴老汉走出地下室,来到了中院。中院院落空空如也,三师叔还没有从女人的肚子上爬起来。
突然,豹子感到脖子上一阵冰凉,抬头看去,空中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,雪花很大,地面上很快就一片白色。坏了,雪天是窃贼最不愿意看到的天气,雪天的夜晚如同白昼,雪天的地上会留下痕迹。想要离开古玩店老板家,必须经过前院,而前院大门边,有家丁在把守。家丁们坐在房子里,前院的任何风吹草动,他们都能看得清清楚楚。
豹子站在中院的屋檐下,进退不得,想提醒三师叔快走,又担心惊动别人;不提醒三师叔吧,雪越下越大,光线越来越好,到时候再走就来不及了。
现在,豹子身后跟着全无江湖经验的哑巴老汉,而有江湖经验的三师叔又钻进了女人的被窝里。豹子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。
前院,家丁房间的灯光还在亮着;后院,古玩店老板的房间灯光也亮着;中院,三师叔正抱着那个女人做热身运动,他全然不知道,窗外大雪纷飞。
豹子心急如焚,握紧了拳头,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,那个女人房间的房门打开了,三师叔像只灵猫一样闪出来。他完全没有想到这里会下大雪,愣了愣,这才看到房屋对面的豹子和哑巴老汉。
三师叔走过去,豹子忧郁地说:“你只顾自己快活,耽搁了时间,现在该怎么走?”
三师叔想了想,说:“这有何难,我略施小计,就能走脱。”
三师叔转身想走,豹子拉住了他,问道:“你有什么办法?”
三师叔说:“转移他们的视线,我们趁机走脱。”
豹子突然想偷取古玩店老板家的传世宝贝,他对三师叔说:“我在后院房檐下等你,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办。”他有对着哑巴老汉指指墙角的柴禾房屋,哑巴老汉乖巧地躲了进去。
三师叔准备装神弄鬼。
装神弄鬼是三师叔的强项,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,他就和二师叔在坟地里装神弄鬼。人们把江相派的人称为神棍,就是因为他们喜欢装神弄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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